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扔掉的长生结捡起来。她走入廊下,幽静光中一盏灯笼摇晃,侍卫们跟上她。

  她再未和粱尘说一句话。

  此时粱尘坐在黎明的廊下风口,离院门只隔了一道墙。

  他耳聪目明,听到一道墙外传来的马车吱呀声,那应当是陆轻眉的马车。

  她要走了……

  粱尘呆呆地坐着,听到一声少女的咳嗽。

  一道粉红裙裾从廊柱后冒出来,还有一双靸鞋。“哒哒哒”,靸鞋踩过湿漉漉的台阶,犹犹豫豫地跳了上来。

  紧接着,明景的眼睛,从柱后探了出来。

  粱尘立刻别过头。

  明景好自来熟,毫无自觉地朝他露出笑容,走了过来。

  明景:“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
  她背在身后的手伸出,递出一方矮长的乌木匣。粱尘怔了一怔,明景朝他不断眨眼睛,示意他接过。

  粱尘狐疑:“你给每个人带了礼物?”

  明景嘿嘿笑,笑而不语。

  粱尘心想:这个怪公主,一点也不像公主。是了,她当然不是。西域朱居国的小公主,当然没有大国之风,他不应该要求她什么。

  粱尘打开匣子,心中腹诽瞬间消失:

  昨日雨,今日阴,廊旁树丛簌簌被吹得朝下洒水,像落汤鸡一般。而树丛旁的廊口,少年手中的乌木匣中,静静躺着一枚长生结。

  是干净的、叠得齐整的长生结。

  昨夜他分明把长生结扔在了雨地中,让长生结溅上了泥水。

  明景小声:“我早上练功,在院中遇到你姐姐。她带着很多侍卫,似乎要走了。我跟她打招呼,她看了我一眼,就让我把这个给你。”

  明景问:“你和你姐姐吵架了?”

  粱尘握着长生结的手微微一抖,心脏痛得猛然一缩。

  姐姐如何把长生结弄干净的?她又不习武,没有内力可以烘干物件。她那样傲慢,必然也不会假托仆从之手,她……

  明景站在粱尘身边,想了想,说:“我也有很多哥哥。”

  黎明为少女的眼眸渡上一重盈盈浅光:“我是扶兰氏王庭最小的孩子,我出生的时候,就有七个哥哥了。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孩儿,我出生后,我阿爷格外宠爱我。哥哥们经常捉弄我,我转头跟我阿爷告状,我阿爷就打他们……”

  明景轻轻叹口气:“扶兰氏王庭被火烧的那一夜,霍丘国的马蹄踩入我们的王座。我二哥哥死在了马蹄下,三哥和五哥去为他报仇……那一夜,火好像怎么也灭不了。”

  她低头,轻轻拨一下自己这身大周的裙裾,语气不见哀伤,有一种大恸之后的麻木:“我七哥哥把我藏到圣主庙里,说霍丘国和我们一样信仰圣主,必然不会烧圣主庙。后来,我跑出去的时候,看到了七哥哥被烧焦的尸体,就在圣主庙门口,他抵着门。”

  粱尘抬头看她。

  他眸中惊讶,一时无措。

  之前他虽然知道她遭逢灭国之难,但他从没有实质的感受。此时她说起,他才想到,她也不过十几岁啊。

  明景朝他露出笑容:“我是说,我知道你的心情。哥哥姐姐,都是一样的。有时候很凶,有时候很好。时间像沙子一样流走,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短。到最后呢,陪在身边的,可能只有那么点儿血亲了。”

  明景道:“我的哥哥们应该不在了。我好羡慕你,你还能和你姐姐吵架。”

  粱尘蓦地握紧手中长生结。

  明景在旁催促:“去见她,去追她啊——”

  粱尘跳起,像是初初睡醒一般往外跑。

  跑到一半,他又想起了什么,回头来抱一下明景的肩,大力地握了握。明景惊讶笑,粱尘:“我、我回来再说——”

  粱尘攀上墙:“姐姐——”

  长巷幽深,陆轻眉坐在车中。

  她发了低烧,神智昏昏。然而此地不欢迎她,天未完全亮,她便驱车离开。

  清晨风好凉。

  也许并不凉,只是她病着,才觉得这样冷。

  陆轻眉拢住自己的肩臂,忽然听到模糊的少年声音从后方传来:“姐姐,姐姐——”

  那像是她的幻觉。

  她出神一会儿,仍能听到那道声音,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。陆轻眉心跳猛快,掀开车帘,朝后望。

  粱尘在深巷中奔跑,追着马车而来。

  他踩在水地中,泥洼弄脏衣摆,发尾甩在半空中,又黏糊糊地沾上脸颈。少年勇猛,跑起来,像一只豹子。

  他追得气喘吁吁,看到车帘掀开,他便停下了步子。

  他亦有踟蹰。

  陆轻眉冷淡回望。

  半晌,粱尘深吸口气,朝那渐驶出巷子的马车高喊:“我就是要做一把剑——

  “我要当那把劈开浊世的剑!

  “等我成功了,我回去找你。你好好吃药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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