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梦之门

  黄连唱完歌,就像一只刚刚孵化出壳的黄鹂鸟,全身都在颤抖着,眼睛里长着一层迷惘的膜。膜的边角处,眼泪就像春溪水,流在茅根的胸膛上。

  茅根说:“黄连,黄连,你莫哭了,当真不要再哭了,哭得我的心都碎了!”

  仿佛,黄连要把娘肚子出生以来,没有疼过、爱过、宠过、恋过的委屈,统统哭诉出来。

  黄连更不答话。茅根双手捧着黄连的头,吻黄连的额头,吻黄连的耳朵,吻黄连的双唇,吻黄连的眼睛,吻黄连的眼泪。那泪水的味道,却是涩涩的,酸酸咸咸的。

  茅根说:

  “哥哥也舍不得妹妹哟!”

  黄连说:

  “心肝肝肉肉,怎么舍得走呀?”

  茅根说:

  “最多两个月,收完早稻,插完晚稻,我就回来了。”

  “我会天天到甘银台上的木荷树下,盼着你回来没有。”黄连说:“茅根哥哥,茅根哥哥,你到外面去了,叫我怎么托话给你呢?”

  平时笨嘴拙舌的茅根,此时,说出来的话,有了三分活力:“我会天天想着你,夜夜梦着你。”

  “你梦着我的时候,我怎么钻到你的梦里来?”黄连问道。

  “我会开启一扇梦之门。”茅根说:“黄连妹妹,你摘下一朵蒲公英,在月光下,轻轻地一吹,蒲公英就会张开无数白色的小伞,你的梦,就会擎着一把蒲公英小伞,就会朝我漂过来,穿过梦之门,落在我的梦乡里。”

  黄连激动地说:“真的吗?真的吗?那就太好了!茅根哥哥,茅根哥哥,我每天晚上,都到你的梦中来!”

  小时候,茅根听过剪秋的爷老倌子,雪胆老爷子,讲过这么一个故事,想不到今天,还派上了用场。

  茅根说:“当真呢,当真呢。你那紫色的梦,擎着一把白色的小伞,在月光下,就是一个快乐的精灵,跟随着我的梦,想飘到哪里,就可以飘到哪里。”

  不提防,油茶林里,一个稚嫩的声音冒出来:

  “我舍不得大舅舅,我舍不得大舅妈!”说完,恸死了恸死了地哭。

  茅根和黄连两个人,站起身子一看,身后不足两丈远的地方,站着一个泪流满面的孩子,却是木贼。

  我大伯父茅根,把小木贼抱起,木贼似乎有气无力,将头垂在我大伯父的肩膀上,很快进入梦乡。木贼在梦里,还不时“呃、呃”地抽噎着。

  回到我=姑母银花家里,我大伯母黄连对我二姑母说:“木贼睡了。”

  木贼的奶奶说:“小孩子正是吃长大的饭,饿一个晚上,怎么要得?摇醒他!”

  老帽子一叫,木贼一弹,便醒了,哭着叫道:“我舍不得大舅舅,我舍不得大舅妈!”讲完话,恸死了恸死了地哭。

  木贼的奶奶,抢过木贼,高叫道:“哎哟哟咧,哎哟哟咧,乖孙子,亲孙子,你告诉奶奶,谁欺负了你?奶奶帮你出气?”

  木贼在奶奶的怀里,拱着拱着身子,像一条滑泥鳅一样,滑到地上,说:“奶奶奶奶,只有你欺负别人,别人怎么敢欺你呢?”

  老帽子不料想自己的孙子,是条喂不熟的狗,大怒道:“哎哟,哎哟咧!你倒是帮着别人,合起来,欺负我老太婆了?”拿个牢骚把子,追着木贼就打。

  地坪中,有个桌子大晒盘子,里边盛着快晒干的红辣椒。木贼灵机一动,拿起晒盘,当作盾牌,人在躲在盾牌后面,冲老帽子高兴地叫道:“奶奶,奶奶,你来打呀,快点来打啊。”

  老帽子的牢骚把子,一棍一棍,慢腾腾地打过来,都打在晒盘上,累得上气不接下气,长叹一声:“才四岁多一点的人,翅膀尖子硬了,不服约束了。以后,到处面去闯江湖,碰到尖石头,吃了大亏,莫怨奶奶没有教育你。”

  剪秋家老爷子雪胆,生前,曾经敲着小锣鼓,打着小快板,哼着高腔,唱扮禾佬:

  啊哟喂,阿哟咧,

  一波波湖水哎,

  一垄垄稻子呀。

  西洞庭来了扮禾佬,

  荞麦子开花雪白白,

  以为是天亮了,

  扮禾佬早开割。

  流苏树开花雪白白,

  以为是天未歇,

  扮禾佬莫早歇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凡属是做过扮禾佬的人,都晓得,西洞庭那边的院子里,上千亩,甚至是几千亩的肥肉子田,到处都是。但是,这些田土的主人,并不是打赤脚的、一年四季辛勤劳动的庄稼汉子,这里的地主,大都是祖上、父辈为清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。

  我们西阳塅里,只有两个人,曾经是这里的大地主。一位是春元中学的创始人之一,曾经的喀什府二品大员的蒋杰斋,慈禧太后赐给他三千亩田。到后来,阿魏痞子要办春元中学,杰斋公只得忍痛把田地卖了。另一位曾任过闽浙总督、陕甘总督的杨昌濬,也就是篷卢府主人南星老爷的爷老子,慈禧太后同样赐了三千亩田。可惜,好赌吸大烟的南星老爷,把祖产祖业败光了。

  那边的水稻田,种的是双季。早稻,小暑小收,大暑大收,季节不等人。没抓住季节,晚稻插迟了,白露不出穗,金不出;寒露谷不黄,金子都不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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